伊坂幸太郎《孩子們》& 乙一《ZOO》|讀後感

 

《孩子們》
作者: 伊坂幸太郎
譯者:杜信彰
出版社:獨步文化
出版時間:2017/06/03(原作於2004年出版)

-

《ZOO》
作者: 乙一
譯者:張筱森 
繪者:VIVI
出版社:獨步文化
出版時間:2021/07/01(原作於2003年出版)

*本文為個人觀點,可能涉及內容請自行斟酌*
-
譯有多部日本恐怖與推理小說作品的譯者張筱森,在伊坂幸太郎《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》的解說中,將伊坂和乙一兩人拿來比較,其中簡短地提到伊坂和乙一筆下的角色經常會承受「突如其來、毫無道理」的「惡」。但透過《孩子們》以及《ZOO》,我們可以看出兩位作家其實有更具體的共通點,且在這之外,兩人於根本上亦是大不相同。

《孩子們》

《孩子們》算是伊坂推理成份較強的作品,其中也不乏一些近似「詭計」的設計,雖然稱不上驚天動地,但用於推進劇情也是綽綽有餘,畢竟,伊坂的最大強項依然還是落在人物塑造以及理念傳達

《孩子們》由伊坂的典型公式構成:讀者藉由一名(相對而言的)普通人的視角進入故事,再由普通人身邊的奇人,或「怪人」,推動劇情,就如同《奧杜邦的祈禱》觀眾隨伊藤見到優午、《重力小丑》讀者藉著泉水凝視著春。而在《孩子們》中,普通人或是鴨居,或是武藤,但奇人總歸是陣內。

與其他「怪人」角色一樣,陣內也一定程度地反映出伊坂本人的一些理念,而在《孩子們》中,這是反映出伊坂本人對於「孩子們」的重視(我相信《瓢蟲》中的王子一角也是伊坂以另一個角度出發來為孩子們平反)。陣內是個大孩子一般的人物,愛耍脾氣、幼稚、顛三倒四,卻又時常語出驚人,甚至察覺其他大人視而不見之事,陣內是如同小王子一般,能看見蛇吞大象的人(至於他會不會覺得可怕就又是另一回事了)

陣內這樣一個自由的角色,實際上也是伊坂自由的體現。就如同陣內藐視由大人制定的陳腐規範一般,伊坂也鄙視嘴上價值觀綁架、實際上又做另一套的成人。因此,陣內父親最大的過錯,不在於與女高中生發生關係,而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偽善;女高中生黑函買春者雖屬犯罪,但也不啻為是在「對抗不合理的大人們」;意圖竊取包包、但被識破也不害臊的女高中生,和陣內的偽君子老爸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*。在對抗「大人」之餘,伊坂亦不忘提醒讀者:不要小看孩子們了。

*我不禁懷疑最後一篇的女高中生其實就是陣內『爸爸』的對象,而女高中生口中的『爸爸』亦就是陣內的爸爸,只是女高學生不好意思透露而編了個故事。

《孩子們》雖然名義上是短篇集,但其實各篇之間仍有些許關聯,如此建構出一個世界。雖然《孩子們》的時空背景沒有疑問地是位於當代日本,但伊坂總會以一些出格的設定,率性地將讀者們本來熟悉的世界,質變為一個既相近又疏離的平行宇宙:透過陣內的特例獨行,「便衣警察監視」這樣平常的推理小說情節,在書中變為「為了告白失敗的男子而暫停的宇宙」如此的不可能情境,而隨著情節推進,不可能的情境在真相水落石出後又回歸合理,這樣的性質反轉正是伊坂的魅力所在,推理在伊坂的作品中除了解謎,更發揮到干涉世界觀的作用。

最後,仍然要嘉獎伊坂作品的餘味。若說《家鴨與野鴨的投幣式置物櫃》是九成惆悵與一成溫馨、《Lush Life》是惆悵溫馨五五對開,那麼《孩子們》就是一成惆悵九成溫馨。以本作的偵探擔當永瀨為首,與女友優子、導盲犬貝絲一起,《孩子們》以悠閒愜意的尾韻為讀者作結。

《ZOO》

由11篇短篇構成的乙一代表作,《ZOO》充份展現乙一的調性。《ZOO》給我的第一印象是「自由」,是作者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的任性。

某方面來說,伊坂也很自由,能讓角色大聲宣布「世界因自己告白失敗而停止運轉」,這很自由。但如前述,伊坂會透過推理來讓這樣的自由符合邏輯與情理,因此「與剛認識的鄰居搶劫書店」看似是作者的異想天開,但實際上卻是別有深意的安排。

反觀乙一,《ZOO》的自由不會再經過合理化。《ZOO》中最讓人有伊坂既視感的大概非〈在墜落的飛機中〉莫屬:在被劫機的航行中,兩名乘客滿不在乎地賭命,這樣的超然與陣內在銀行內淪為人質卻依然故我的態度,可說是相當契合。

然而伊坂的銀行搶匪事件最後還是有個交代,但乙一只寫自己想寫的,他不想寫的,那就罷了,管他合不合理,因此劫機事件中滾動的瓶子、主角與施虐者之間的歷史、賣藥人的後續,都未有解答,所以乙一寫〈Seven Rooms〉這明顯致敬《異次元殺陣》(Cube,1997)之作,重點竟也不是放在機關或鬥智上,而是情感的渲染與刻畫。

最後一篇《從前,在太陽西沉的公園》,更是充滿乙一的色彩,這篇帶有魔幻寫實味道的恐怖極短篇,或許可以作各種不同的解釋,但在我個人看來,這可能就是乙一最任性、最自由的書寫下的產物。乙一的不做解釋,使得他筆下的普通世界(時空背景通常也不脫當代日本)和伊坂相比,又更脫離讀者的現實,配以乙一的筆調,《ZOO》大抵帶有一種冰冷、不帶感情的疏離。

回到張筱森的比較,確實,伊坂和乙一筆下的角色都常會承受「突如其來、毫無道理」的「惡」。然而,正如獨步歪打正著地封給伊坂的外號「愛與和平好青年」,伊坂的「惡」最終會通往「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」的寓意(這在《孩子們》中較不明顯,未來或可藉其他作品討論)。

而乙一的「惡」,就只是乙一心血來潮罷了,「善」也是同樣的道理。所以《ZOO》中,有白乙一的〈向陽之詩〉,有黑乙一的〈寒冷森林的小白屋〉,也有灰乙一*的〈ZOO〉。

*不同於黑白乙一這近似官方的說法,有些人會將乙一的一些作品歸類為介於兩者之間的『灰乙一』,長篇可見《暗黑童話》。

至於乙一這般的自由如何支撐起這麼多的故事?或許有些人不以為然,但至少在我眼裡,乙一還是有些才氣的,〈SO-far〉雖然看得讓人好不自在,但謎底設計頗具巧思,〈Closet〉我也是讀得樂趣橫生。或許這也是我認為乙一短篇較優的原因,他的作品之好來自於他的自由,而短篇能容許自由,但一到長篇、需要顧及完整度時,乙一就會受到限制。

反觀伊坂,雖然短篇也為人稱道,但我更喜歡他的長篇,更有空間讓他以推理元素,將奇特的世界觀還原為現實。

突如其來、毫無道理的不幸」,這其實也是張筱森在《ZOO》倒數第二篇〈在墜落的飛機中〉的譯文(p. 307),此篇所承載的惆悵與伊坂又更相似,但不得不說,我果然還是個喜歡惆悵中帶有溫情的人,因此未來我大抵應該還是會繼續當個伊坂書迷吧。

留言